半夜无风,崎岖不平的营地、低含量的氧气与忐忑不安的心,即使睡袋再温暖还是无法入睡。就这样翻来覆去,直到闹钟响起。坐起身来,帐篷附着薄冰,随便一动,便刮下雪花片片。凌晨两点半,一点食欲都没有,还是得融雪煮水,准备吃早餐。
拉下帐篷拉链走入黑暗的冰雪世界,大概是此行最困难的事吧。套上鞋与冰爪,所有保暖装备都上身,还是好冷。今天不是好天气吗?沿着路迹,头灯照到的范围就是整个世界,一步一步慢慢往前。天光渐亮,身后的筱芳不见人影。在45度的冰雪坡上,好不容易找到能稍微停下喘息的小平台,在狭小的空间想拍日出,却连背包里的相机都不敢转身拿出。等着等着全身抖个不停,原本就冰冷的手指与脚趾,一节一节的失去知觉。朋友的状况比我更差,即使太阳出来,还是暖不起来。一个不留神,前方的路铺满大片松软碎石,一踩下便往下滑落,难以前进,只能折返寻找好走的路。这一回头,我们就与列宁峰再见了。
突如其来的邀约
几个月前,朋友突然问我:要不要报名攀登之心去列宁峰走走?怎么可能?!7000米的山耶!我连6000米都没去过。我笑着回答,当她在开玩笑。攀登之心(Mountain Spirit Program)由吉尔吉斯山岳会(Kyrgyz Alpine Club, KAC)主办,为了推广登山与鼓励亚洲地区的海外攀登者,每年会奖助2-4人到吉尔吉斯山区,进行高海拔攀登或技术攀登。参加这个计划,只需自付机票和签证费用,就能攀登列宁峰了。才说着怎么可能,几天后我竟填了报名表。再然后,我们就出发了!
两次转机加上五小时的车程,我们抵达列宁峰的基地大本营。基地大本营的经理领我们到帐篷,微笑着说:「Welcome to Basecamp!」列宁峰的基地营,位于一大片平坦的谷地上,一条大河流经,两旁小山林立,绿草如茵,海拔3600米左右。
为了要做高度适应,我们在营地附近的小山徒步。沿着小径,轻松走着。山坡上生意盎然,紫的黄的红的,各种不同的小花漫山遍野的绽放,马儿驴儿悠哉吃草,远方的木造房屋冒着炊烟。翻过一个小丘,近百只羊儿在山丘上吃草,牧羊犬跟着马上的牧羊人漫步经过。风儿缓缓吹来,深吸一口气,舒适到眯起眼就能睡着,都快忘了往后几天的将要面对的重大挑战。
隔一早,把大部分行李交给马队后,我们往 Camp 1 前进。每年的七八月,游牧民族会赶着自家的牛羊到这区搭起蒙古包,肥美的牧草喂饱牛羊,马匹帮忙运送物资和登山者的行李到Camp 1,顺便赚点外快。
运补上 Camp 2 - 初见冰河裂隙
攀登列宁峰的传统路线有三个营地,Camp 1 高度4400米,有登山公司进驻,付了钱就可以包吃包住;Camp 2 海拔为 5300米;最高营地 Camp 3 为 6100米,登顶日从Camp 3到峰顶还要上升一千多米。
第一次往 Camp 2 出发是凌晨四点。饱餐一顿后迅速着装,漆黑中偷偷跟着商业队的头灯与脚步,上上下下几个小山丘,穿越大片冰河,来到列宁的山脚下。结绳队与盘绳的速度不够快,加上重装拖慢了脚步,商业队很快就不见了,只剩我们两人绳队相依为命。从这里开始,一切就要靠自己了,没有向导、协作,要自己运补、自己搭帐、自己煮饭,也要独自面对从来没见过的冰河裂隙。
裂隙的形成,一般发生于较陡的坡面上,因为斜度增加,尤其是凸坡,而使冰的张力增加,因而造成裂隙。雪大时,这些冰裂隙会被雪覆盖成桥,坚固时是足已让人通过的,但气温升高导致冰雪融化,雪桥变得脆弱,有可能一承重便会碎裂。也就是变成一个不定时炸弹,不知道谁走过去的时候会突然断裂。这就是行经冰河裂隙需要结绳队的原因,若是有人掉下裂隙,两人中间还有绳子连接,以便进行救援。
往 Camp 2 的路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冰河裂隙,越往上走裂隙越大,小的只要跨步就过,大的却像通往地心的无底深渊。列宁不愧是容易入门的七千米山岳,只要胆大心细,其实并不危险。我们战战兢兢的走着,一边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,原来雪檐、冰塔、冰河裂隙长这样,悬挂的冰河垂直往下即是一大片冰河。这些只出现在电影中出现的场景,我竟然身处其中了。
重装走高海拔,背包近20公斤,在新奇与惊叹过后,剩下就是体力的考验了。原来雪地最怕的是太阳,雪上毫无遮蔽物,热幅射不管到那个角落都无法躲避,炙热的高温烤的全身发烫。原本就稀薄的氧气,似乎也一起被烈日蒸发了,再用力呼吸也无法获得支持身体的动能。好累。看着无止尽的长长雪道,真的很让人绝望。只能一步一步,想着再走十步就可以停下来喘一下,无限的循环。
突然,前方有一堆人缓缓移动过来,一伙七八个人离得非常近,像绑粽子似的,跟一般绳队两人间的距离要10~15米很不一样,觉得有些滑稽与诡异。距离逐渐接近,才注意到地上有个长条物,被睡袋、睡垫、铝箔等层层包裹,过了半秒突然意识到 – 他们一起拖着一个人!原来在这个海拔出事,只能这样被拖下去。到 Camp 2,又看到两个人被拖下去。后来得知,其中一人在Camp 3 已不治身亡。在同一片天空下,或许昨天才擦肩,微笑打招呼的脸庞竟已消逝。登山的风险在心中瞬间无限放大,原来死亡真的那么近…
前往最高营地 – 挑战大魔王
列宁的空气很好,透明而干净,即使人走上了高高的山头,还是清楚可见。在山脊上移动的人类,好像蚂蚁一般,一点一滴缓慢而坚定的移动着,究竟想去哪里?想得到什么呢?
Camp 2 到 Camp 3 的路不长,却有一个大魔王 - 超长的 45度大陡坡。可能因为位在迎风面或是太多人踩过,雪薄薄的,下面都是硬冰。少了雪的缓衝,一步没踩稳就可能直接滑到底。只能用尽全力把冰爪踩进冰中,希望冰能牢牢卡住冰爪。头枕在登山杖上喘息,从两脚中间看着颠倒世界,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。浓雾中,背超多东西的协作,一下就从下方超过我了。我穿着羽绒衣和防风外套,他却可以短袖短裤。偷偷模仿他不断变化的步伐,紧绷腿部肌肉似乎得到了一点救赎。Camp 3位于Razdelnaya峰旁的山顶,毫无遮蔽物,一夜狂风无眠,终于,我们完成了适应,也把帐篷和食物都运到Camp 3了!
再出发
从Camp 3回到基地营这几天,我们尽情地大吃大睡,这是远征式攀登法。把帐篷和食物往上运到不同营地,建设营地并睡一晚做高度适应,抵达最高营Camp 3后,返回基地营,在充满氧气的环境中好好休息,等体力恢复后从头再走一次,尝试冲顶。
再度回Camp 1的那天,开着苏联时代古董车的硬汉爷爷载我们一程。车子就像从博物馆或是老电影里穿越开出,老引擎轰轰作响,排气管不断冒着白烟,从汽车内部看的到所有零件。车一发动,爷爷立马转开音响,大声放着咚兹咚兹的电子乐,广阔的草原在挡风玻璃前铺展开来,一切好超现实。土路非常崎岖颠簸,即使一半的车体浮在空中,爷爷依旧自信地打挡转方向盘。大概是因爲我像他女儿吧,虽然语言不通,还是能感觉到他特别关心我。开到山谷前,爷爷特地下车交代我们,回来时只要在这边等就好,他会来载我们,最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,然后立马掉头飞车远走,像硬汉不好意思流露出感情般。但,超级温暖,感受到满满的爱。这段旅程我们没有为谁而走,从出发前到一路上却受到好多人的帮助与照顾,虽然知道关心我们的人只要我们平安的回去,有没有登顶根本无所谓。但想起他们,不知不觉就想尽所有的力量走到最高点。一直以为自己不喜欢与人们接触,爬山后才发现,风景带给我的震撼或许很快就会忘记,但与人互动的情感交流却能记得好久好久。
走过真的可以留下痕迹,第二次上Camp 3,没了第一次的心惊胆跳,速度快多了,也不会没几步就倒在路边喘息,突然有种离破关不远的错觉。然而,错觉终究是错觉,一切还是没有想的那么简单的。我们终究没能走到列宁峰的山顶向列宁致敬...
坐在营地旁的山丘上,除了微微的风声和冰河流动的声音,一切是那么的安静,似乎连几百米外,登山者踩在碎冰与石砾的上的脚步声都听的一清二楚。远眺着这个来了十来天的大山,在这边要跟你说再见了。一道道如孩子在白牆上胡乱涂鸦的裂隙,往上是登山者一步步踏出的弓字路径,路径到五千米开始缓缓延伸往右,巨大的岩块背后就是看不到的Camp 2了。这段路来来回回走了六次,从第一次的惶惶不安、惊叹不已、惊疑未定,到最后一次,虽然已经熟悉但裂隙总给我们不同的惊喜。不知道竟会如此捨不得,看着看着,泪水盈眶。
偶然怎会成为必然?往前追溯,可能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。两年前的我怎么想的到自己竟能攀登七千米的山峰?
我们选择要完成挑战,不是因为挑战很简单,而是因为这些挑战很艰难。遥不可及的目标,其实没那么遥远。勇敢尝试「不可能」,只要一直走,一定能到达想去的地方。这次虽然没有所谓的成功登顶,但还是给我很大的鼓励。我想我已经有信心,去累绩、去做更多尝试。而这段未走完的路,或许有一天能再回来,再见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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